馬德里到北京,鮑春來帶回的是一塊雖不耀眼奪目但依舊閃閃發光的銀牌。一個秋日的晌午,在結束了世錦賽的全隊總結大會后,鮑春來急忙趕到天壇公寓附近的一家餐廳,見到記者就是連聲的“不好意思,我遲到了”,點了一杯檸檬茶和一份鹵肉飯,小鮑一邊吃著午飯,一邊向記者娓娓道出他從2000年世青賽脫穎而出到這次世錦賽摘銀的心路歷程。
“咱們從哪說起呢?”啜了一口檸檬茶的小鮑迫不及待地詢問起記者。“咱們也別追根溯源地說你從小是怎么開始接觸羽毛球的了,就從你第一個世界大賽冠軍——2000年的世青賽說起吧。”聽到記者的回答,拿起勺子正準備吃飯的小鮑抬了抬頭,若有所思的樣子。從一鳴驚人到退居次席,六年里,小鮑苦悶過、動搖過,但從來沒有覺得那段時間是一種浪費,而認為都是寶貴的成長經歷。
2000年羽毛球世青賽,那是我的大賽“處女秀”,我沒想到能夠奪得桂冠。第一次奪得世界大賽冠軍自然非常高興,而且我從小時候握起球拍到進入國家隊,一路走得非常順利,我覺得自己那時候已經走到了人生中的一個制高點。于是,腦子里產生了種種關于日后的可能性,什么時候能站到世界冠軍領獎臺?那時候的我會是怎樣一個狀態和感覺?可是萬一我沒能實現這樣的目標怎么辦?……一時間,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心確實高了一點,畢竟自己的技術水平、心理狀態還沒有達到想象中的那個高度,兩者之間的不平衡讓我在隨后的比賽中漸漸沉寂下去。而此時,林丹和李宗偉的勢頭卻很猛,雖然他倆在世青賽時分別只是亞軍和八強,但接下來的比賽他們都打得一次比一次好,一舉成為我們這一批隊員中的代表人物。一方面,我挺為他們高興的,畢竟都是關系不錯的好朋友;另一方面,我也很難過,這種失落的感受長時間困擾著我,讓我久久難以釋懷。
直到2004年我們重奪湯姆斯杯的時候,我才再次找回了自信。在決賽與喬納森的比賽中,面對困難的時候我沒有退縮,告訴自己一定要頂住,竭盡全力去拼對方,最終實現大逆轉,為中國隊奪下至關重要的一分。在全隊的勝利中,我也再度體會到了贏球的喜悅,可以說這是我在2000年奪得世青賽后的一大突破吧。但是,那種自信和狀態卻沒能堅持太久,一瞬間突然迸發出的感覺我沒有抓住,從指縫中又悄悄地溜走了。
不過,從那次湯杯以后,我明確了自己努力的方向:那就是心態。我認為,心態是要經歷過許多沉沉浮浮才能磨礪出來的,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人會說我在每一次有所突破之后又沒能再進一步。其實我都在進步,只是這種進步更多的是在心態上、思想上,它們都是一種歷練、一種沉淀,短時間可能看不見,但是累積到一定程度,它終歸是會顯現出來的。
于是,我在今年全面爆發了。5月在日本,我和隊友一起蟬聯湯杯;9月在韓國,我在4年10個月之后再次站上了冠軍的領獎臺;10月在西班牙馬德里,我戰勝了許多高手,也戰勝了我自己。
在先贏一局的情況下連丟兩局,世錦賽金牌就這樣和自己擦身而過,印象中,這時候的小鮑應該是“一聲嘆息”,但是眼前這個可愛陽光的大男孩卻沒有想象中的郁郁寡歡,很平靜地向記者描述起這次世錦賽征程。說到和李宗偉的那場球,他是一副得意自信的表情;說到與林丹的決賽,他則是一臉“千帆過盡處”的淡然。
世錦賽的抽簽結果我是在網上看到的,當時看到自己和李炫一、李宗偉同處上半區后,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間的感覺,冷靜之后,我不僅沒有覺得簽抽得不好,反而認為提前和高手過招可以激發自己的狀態和求勝欲望。再說了,即便不在前面遇到,都是高水平的選手,最終還是會在半決賽或決賽時相遇,所以晚碰不如早碰。
來馬德里之前,對于比賽、對于李宗偉我都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即便是在和他比賽的頭天晚上,我也沒有想太多,覺得只要發揮出自己的水平,順其自然就好。但是真正站到場上,我還是有點緊張,畢竟我此前對他的戰績并不好,心里有點沒底。在做準備活動的時候,我感覺我這邊的場地上側逆風特別大,在平時,一點風都對我這種技術型的選手造成很大影響,何況是這種大賽,所以我意識到這場比賽肯定會打得很艱難。比賽一開始,我們兩個就你一分我一分地處于膠著狀態,打到后面關鍵分的時候,我心一狠,對自己說:“如果因為太謹慎就輸掉第一局,那我還不如和他拼了,就這么豁出去了。”結果我22比20險勝。第二局我開局打得不好,因為換到順風這邊,我需要特別注意控制回球的落點,我一看比分差的有點多,就刻意放了他幾個球。這倒不是說我不思進取、或者不知道迎難而上什么的,只是我更希望節省體力,把最好的狀態留到決勝局。也正是因為前面這種孤注一擲的想法,第三局我拼得很兇,之前給自己制定的敢于進攻、敢于打速度的戰術意圖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毫不手軟地拿下了這場最為艱難的比賽。打完李宗偉,我放松了很多,不論是半決賽對李炫一,還是最后和林丹爭奪冠軍,我都很平靜,賽前沒有特別的緊張,心里沒有再起什么波瀾。
說不想奪冠是假的,但是和林丹打之前,我真的沒有考慮這么多,只是不停地在想比賽中有可能出現的種種困難,甚至包括大比分落后、實在都沒有挽回的余地該怎么打。可是一上來,我竟然以21比18先贏了第一局,這個開局著實讓我有點意外,沒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這時候,想要贏球、希望奪冠的念頭閃現出來,然而就是這個念頭打亂了我的思緒,影響了我打球的節奏,再加之前面對李宗偉、李炫一那兩場球消耗了太多的體能,決賽我就這樣輸了。
說一點遺憾都沒有也是假的,畢竟冠軍是一個莫大的榮譽。但是和林丹握完手那一刻,我很從容,也很坦然,因為我實現了賽前給自己定的目標:打出自己的水平。這一次我經歷,這一次我是亞軍,那么下一次,我相信會更好。
沒有靦腆、沒有羞澀,坐在對面的小鮑親切而健談。說到往事時,他會瞇起眼睛遠眺回想;說到成績時,他會掛著微笑理性看待;而此時說到性格特點這個原本很輕松自在的話題,小鮑卻一臉的認真,顧不得下午是不是還要訓練,仔細地和記者分析起來。
這次打完世錦賽回來以后,我看到有些報道說我是因為沒有林丹打球霸氣,自己球風偏軟、沒有力度才輸的。關于這點,我有我自己的看法。我并不覺得球風不夠硬朗是我的劣勢,相反,我認為這就是我的特點。每個人的性格特質不一樣,在場上體現出來的風格也不盡相同。林丹很有一股王者之風,打球富有激情,我很欣賞,因為這適合他。但我不是林丹,我是鮑春來,我不喜歡在場上大喊大叫,不喜歡目露兇光,因為這些都不適合我。我不是沖鋒陷陣的戰士,而是推拿太極的忍者,在場上我希望自己做到耐心地調動對手,沉著冷靜地打球、以柔克剛來制勝。
其實,我找到自己的這個風格也沒有多長時間。一直以來,我對自己并沒有特別清晰的定位,總是摸不清自己到底屬于哪種類型的選手,所以在場上有時會顯得比較猶豫,打球不夠清楚堅定。而讓我對自身有了比較充分的了解還是依靠我湯杯前開始的一個習慣:寫日記。
那時候,我覺得日子每天匆匆流走,逝去的不只是光陰,還有身邊的點滴,所以我找出一個本子,開始把每天的所做、所思、所感,不管是打球的,還是生活的,不管是開心的,還是難過的,都一一記錄下來。現在,我經常回頭看我之前寫過的日記,從最早的流水帳到現在的條理清晰,從中我不僅可以找回當初的心情和感受,更加深了對自己的認知,我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還欠缺些什么。在文字里,我已經找到了我自己,但是文字,還會繼續。
(《羽毛球》雜志 李婷) |